哑丧
深夜放刀。
亲情向。
配合使用效果更佳：梦里不知身是客
时间设定沉香救母后。
宝正宝前混着来，三圣母是宝前杨婵。
1.
石碎，天惊。
金光乍破，天地似裂，一时乱石崩落，却似落进了深渊，为黑暗所吞没，竟没有丝毫声响。
转目又是昆仑大雪，纷纷扬扬掩去了血污颜色，人间澄明。
这一场雪席卷而来，天下缟素。
2.
沉香抖落了一身雪，簌簌而下时也无一点声响。
凛凛长风挟杂雪粒钻进他宽长的袖，惨白的手腕还有些温度，轻而易举的融了雪。
可这大雪哪里融的尽，赠了他两袖风雪，寒凉欲死。
3.
沉香抬了抬僵硬的手指，骨缝间仿佛都是凉风，无力拂去满肩风雪的少年，眼瞳里皆是怒火。
这些年来他道法有成，劈山救母，万人称颂，连二郎神都被他打败。想一想天地间，鲜有敌手。
可他确实是着了道，开始时仍不信，用法力细细探查，想看看这到底是幻境还是阵法。
后来他便发现了古怪之处，在这儿根本寻不到施法的痕迹。
而他用法力时，这天地便愈来愈乱，前一刻是华山水牢，下一刻便是昆仑雪境，叫人应接不暇。
这雪凉的彻骨，更是不曾作假。
4.
沉香泄了气，咬了咬牙，不甘心的跪倒在地，突然捶地大喊道：“杨戬，卑鄙小人，你出来！”
他倒是忘了，杨戬被他用开天神斧一击，落在昆仑溪水中，鲜血迤逦，似这白玉山巅上一抹薄雾红纱。
神魂消，生机无，九天十地，就再也没有这个神的存在了。
5.
他的声音被天地消解，愤怒神色依旧，口型在动，却没有声音。
这是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便卸去了他十分的力道，让他满腹愤怒，无处抒发。
6.
沉香瘫坐在地上，呵气成冰，忽想到杨戬。
二郎神……
二郎神昔日设下三关，却狂妄自大的留下三口气，提示他缺少的东西。
昆仑雪神的试炼中曾有这样的寒冷，可那时候他还是有同伴的，可以互相温暖。
昔日那样令他厌恶至极的关卡，想起来，竟是要比而今温暖许多。
7.
他到最后已经冷的无知无觉，觅声回头时，尚以为那是幻觉。
忍痛的闷哼短促的响起，就在那溪水的尽头，血色最为浓烈。玄衣半碎，血满衣裳，是那人从未有过的落魄模样。
沉香僵着的身体忽而有了无尽力气，狂奔到杨戬身侧，目眦欲裂，十指蓄力将要扣上杨戬的脖颈，消亡这最后一分生机。
末了却堪堪停下，手指又顿了顿，沉香别过头，垂下了手指。
8.
他对这个人，有过不共戴天的仇恨，可也有过其他的东西。
他曾经崇拜过杨戬，还为有了一个舅舅欢喜若狂。
这不是杨戬设下的困境，沉香知道这一点，心里的怒气便散去了大半。
都走到这一步了，一家团聚，沉香又看了看重伤的杨戬，罢了罢了，他不仁，我却不能不义。
沉香有些沾沾自喜。
9.
昆仑的天一直亮着，白茫茫的天好似一块白幡，凄凉的挂在头顶。
沉香越来越压抑，听着旁边人的血从身体里流出来的声音，他也无计可施。
开天神斧的伤，怎么治？
根本没办法。
10.
好不容易看到昆仑山上出现了一抹亮色，沉香慌乱的站起来，冲那绿衣服的老道士喊道：“道长，请道长救我舅……杨戬一命。”
他还是脱口而出，喊着杨戬“舅舅”，心里面有些抗拒，便硬生生的改成了他的名字。
老道士听不到他的话，沉香的声音消融在天地间，老道士看也不看他，就这么走过沉香面前，绿衣像雾一般，穿过沉香的身体。
沉香愣了愣，又试着去碰杨戬，手指从杨戬的心口穿过，像触摸空气一般。
11.
此是梦，是幻，是魔，是魇。
沉香总算明白了，所有纷乱如麻的景象，这里的人和物，皆是虚妄。
所以他的声音消失了，感觉到冷，感觉到的风啊雪啊，都是假的。
他这是，入了人的梦啊。
12.
沉香神色晦暗不明，却又看到那绿衣老道扶着杨戬的身躯起来，驾云直上昆仑山顶。
沉香知道这是梦，便也不再慌了。
梦总归会有醒的那一天。
13.
他跟着老道士去了一个洞府，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
他娘杨婵，哪吒大哥，梅山兄弟等人皆在此处。
这些人看不到沉香，他便毫无顾忌附耳过去听几人低声言语。
杨戬逼他是为培养他，新天条出世，是杨戬殚精竭虑筹谋多年的局面？
沉香觉得有些荒缪，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又气又无奈，却不同别人辩驳。
他终于知道这是谁的梦了，杨戬啊杨戬，到了梦里，你倒是会找这些深明大义的理由了。
14.
沉香等着看杨戬醒过来时的反应，他这时存了旁观者的心思，只想着看看这卑鄙小人，梦里有这怎么样可笑的窃想。
杨戬醒来时，眉眼凌厉环望四周，沉香登时打了个冷颤，时至今日，看到杨戬那冰冷的眼神，他仍在怕。
杨戬而后看清了这洞府，便释然了，眉眼轻轻舒展，却流露出一抹痛色。
沉香默默在旁边看着绿衣老道进来，和杨戬说话。那绿衣老道原来是杨戬的师父，玉鼎真人。
15.
杨戬忘了从前的事情，只记得当司法天神后一段时间。他记忆中的沉香还是个稚嫩的少年，对他送的金锁十分珍重。
沉香又听玉鼎说什么一如既往忍辱负重，皱了皱眉，杨戬待他好过，他记得。后来的态度转变那么大，又有四姨母和丁香的死横于两人之间，才走到了你死我活，再无转圜余地的地步。
若果真这梦里所说……
沉香联想到现实中，四姨母最后死而复生，丁香也回来了。好像除了杨戬，都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沉香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个梦。
梦里的话又怎么能当真。
16.
梦里也有一个沉香。
那个沉香明白了杨戬的苦心，整日里舅舅来舅舅去的，对杨戬毫无芥蒂。
杨戬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但这是梦，所以不会有人意识到这其中的怪异。
17.
沉香扯着杨戬的袖子，一同去溪边捉鱼，温暖明媚的阳光洒满溪水，微风又搅碎了这粼粼金纱。
杨戬着一袭单薄白衣，逆光时似身披着浅金色的霞光，宛若神人，摇着扇子冲沉香笑时，又是眉眼如画。
沉香踩在光滑的鹅卵石上，喊着：“舅舅，您怎么就不心疼您外甥呢，让沉香一个人抓鱼，我不管，您要不下来，我就告诉娘您想吃她做的饭。”
这梦里的杨婵倒也是做饭做的极难吃。
杨戬苦笑着揉了揉眉心，掂衣入水，和那让人不省心的外甥一同捉鱼。
少年玩闹的天性压抑不住，咯咯直笑，竟趁杨戬毫无防备时，撩起一捧溪水泼了过去。
水珠儿顺着他的发轻轻坠下，沉香也没想到他会躲不开，他揪着衣襟，红了脸说道：“舅舅，我错了，我帮你擦擦……”
18.
暗处的沉香看的本有些乏味，因为这个梦太平淡了，一日一日，除了杨戬的亲人们来嘘寒问暖，竟没有其它内容。
直到他看到那沉香泼了杨戬一身水时，他便也来了兴趣，想看看杨戬会怎么说。
19.
待到沉香一脸委屈的过去要给杨戬擦拭时，杨戬忽而俯身捧水，霎那间泼了沉香满身。
“沉香，礼尚往来嘛。”
“舅舅！您！看水……”
舅甥二人皆不正经，尴尬一瞬消融。溪水潺潺，倒映着两人的身影。
20.
天色渐晚，衣衫湿透的两人席地而坐，杨戬用法力给沉香烘干了衣服，便笑道：“沉香，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头发都乱了，这么玩下去，也不怕得伤寒。”
杨戬说完，修长的手指便挑起了沉香那姜黄色发带，掌中是少年柔软的黑发，轻轻拂过，三两下便重新束了起来。
沉香别扭的想反驳，却是先打了个喷嚏，这下子羞红了脸。
杨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发，笑着转身往前走：“好了好了，三妹他们也该等着急了。”
“那……舅舅，我们回家。”
少年笑眯眯的应了一声，欢脱的跑到那渐渐远去的身影旁，揽着他的手臂一同往山上走去。
21.
沉香从阴暗处踱步而出。
他有些羡慕，不，甚至是有些嫉妒那个沉香。
曾经，也有一个人对他那样笑过啊，那个人是他年少时的英雄梦，是他最崇拜的神袛。
后来，怎么会走到那一步啊……
明月不知何时便跳上了天际，洒下清凉的月光。沉香呆坐在草坪上，拢紧了姜黄色轻衫，想起杨戬刚才那柔软的声调，温暖的笑容。
不知何时，他就红了眼睛。
22.
梦里的时间，大抵已过了快一年。
沉香和小玉要举行婚礼了，杨戬的神色却越来越不对。
暗处的沉香看的清楚，玉鼎真人他们不在时，杨戬露出很多次那种眷恋又悲伤的神情。
已经知道是梦了吗……
沉香咬了咬牙，心里面竟暗暗祈祷，让这梦结束的慢一点吧，起码让杨戬看一看他的婚礼，喝一杯沉香和小玉敬的酒。
无论这个人曾经做过什么，让他也得偿所愿吧。
23.
杨戬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他辞别了在乎的人，一个人往山下走。
梦里的亲人们都笑着送他离开，暗处的沉香却红了眼。
笨啊，都留住他啊！
沉香跑过去挡在杨戬面前，杨戬却轻轻穿过了他的身体，根本没有看到他。
沉香不知道喊了多少声舅舅，消散在空气中的声音，还是没能留住杨戬。
24.
又下雪了啊……
杨戬的身体逐渐消散，如同明明灭灭的烟火，融在惨白的大雪中。
25.
沉香猛然惊醒，冷汗涔涔直下，意识尚还混沌不清，哀哀的叫了声“舅舅”，眼泪又簌簌落下。
入目是梅山兄弟等人关切的目光。
他原来已昏睡了许久。
其实也不是太久，他劈山救母之后，仍是怕杨戬未除，还有潜在危险。便又去了一趟昆仑，在昆仑溪水中看到了那人渐渐破碎湮灭的身影。
许是杨戬留下的执念太深，他用法力探查时，便误入了杨戬死前的梦里。
梦里一年，现实却不过是短短一瞬。
沉香避开了梅山兄弟的目光，不去解释那一声痛彻心扉的喊叫，只问：“我娘还有小玉和四姨母呢？”
“唉，小玉和四公主不知为何不肯来见你，三圣母……三圣母她说要去做寿桃。”
26.
沉香去寻时，杨婵背对着沉香，独自在房中。
案上桃花一捧嫣然柔美，杨婵揉着面，听到沉香的步子便僵了僵，瘦削的肩轻颤，明显是压抑了哭泣，语调冷的似腊月寒风凛冽刺骨：“沉香，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
沉香惨笑了一声，扶着门的手支撑着他，却是再不能前进半步。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自从知道他劈死了杨戬后……
沉香嘶哑的不像话的声音响起，忽而问道：“娘，一如既往，忍辱负重，那是真的吗？”
27.
杨婵手中的面一下子就掉在了地上，她慌乱的去拾，又胡乱的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从家变后，二哥再也没有好好过一个生日呀。第一次做寿桃，我的厨艺又不好，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吃的下。”
说着说着，杨婵又笑了，眼泪盈在眼角摇摇欲坠：“沉香，我们害苦了他啊……”
这便是告诉沉香，那都是真的了。
28.
“这些年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恨二哥，难道他就该宠我护我吗？”
“我记得我还说过我的二哥，是三界少有的大英雄。可是我却鄙夷着他，甚至将亲情化作锋利的刀，一刀刀的往他心里送”
“从华山出来，当小玉和四公主讲出他的苦衷时，我才恍然大悟。他是反抗天庭才活下来的，他怎么会甘为天庭走狗呢。可他已经不在了，就这样，在我被释放的那天，受尽唾骂的离去了。”
“二哥，婵儿明白的太晚了啊……”
29.
沉香往后退了几步，失魂落魄的问：“为什么他不说，我……我多想有一个舅舅啊！”
“即使是最为仁慈的新天条，也需要以威严拱立。二哥他不能说，说了，你怎么还会忍心杀了他。若是最后我们一家欢喜团圆，便是告诉了这天下，什么劈山救母，什么新天条，全都是一家人合起来演的一出戏。”
“二哥早就打定了一人赴死的主意，用他的血，祭了这新天条的出世啊。”
30.
“娘……其实我入了舅舅的梦，舅舅临死前的梦，什么遗憾也没有，那是个很幸福幸福的美梦。”
杨婵点了点头，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笑说：“嗯，二哥一定是累了，到了最后，总算也被温柔以待了一次。”
31.
沉香还想再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梦里舅舅温柔的神色在他眼前闪过，那双温柔的，承载着星河皓月的眸子，却再也不会轻轻弯起。
也不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的叹着：“沉香，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啊。”
32.
“沉香，这寿桃，你帮我带给二哥吧。婵儿觉得，二哥已经不想再看到我了……”
带到哪里去呢？
杨戬已身死道消，那银甲崩碎，衣衫湮灭，连立衣冠冢都做不到。
“好啊……舅舅一定会喜欢。”
沉香苦涩的接过寿桃，忽然说道：“蜀地下雪了，整个天地都下雪了。娘，舅舅喜欢雪吗？”
“他喜欢。”
33.
窗外的雪粒被风卷的乱舞，天空是惨淡的白布延展，穹顶之下，雪落满了人间。
无声无息间，天下缟素，全然一场浩大的丧礼。
说话时，杨婵的目光没看着沉香，她出神的看着那被重新挂在廊中的风铃。
时有凛凛长风穿堂而过，那最后一串玉萧条的摇曳了下，像哑了一般，没有办法发出声音。
